父子（1/ 2）
“差不多就是这样了，三关叔。”谢雨晞说，看着对面座椅上若有所思的赵三关。赵三关是蔡忠的结拜兄弟，因此谢雨晞叫他叔叔也是情理之中。
赵三关的脸上明显有陈年的风霜，那是他早年生活艰辛的标志。但他并不比蔡忠看上去更老，他向谢雨晞描述自己“有七年没沾过农活了”。他是个风水先生，不光在德庄本地尽人皆知，甚至在城里也有不小的名头，不过仅限于那些对风水学笃信的有钱人。
赵三关把手放在沙发扶手上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弹跳着，最终，弹跳停止了。他用缓慢的声音说：“明明那孩子我也见过，依我的印象，他不是那种死后会化成屈鬼的人。”
“可是，我确实是看到他了。”谢雨晞说，说出这话时，她哆嗦了一下。
“眼见不一定为真，”赵三关微笑着边说边把手探到随身携带的皮包里，“比如镜中花，水中月。”他取出一块铜镜，递给谢雨晞。谢雨晞接过镜子，镜中的自己憔悴的样子简直触目惊心。
“你对它哭，它就对你哭；你对它笑，它也会对你笑。”赵三关温蔼地笑着，又补充了一句。
谢雨晞回想起那一晚的一切，心中突然有了些新的想法，一些能解释为什么蔡运平看不到蔡明的想法，她脱口而出：“难道这一切都是——”赵三关伸出手制止了她，“看看再说！”他又笑着说，“这下，咱们又回到‘看’这个步骤上来了。”
赵三关托着个铜质的罗盘绕房子走了半周，他在那几块石碑附近停了一下。从他的一系列表现来看，这几块石碑似乎一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，只是当他初次看到时，眼睛里还是掠过了一丝惊疑。他走进石碑围成的圈中，闭上眼睛。之后又睁开，疑问在他脸上又扭曲起来。他睁开眼，视线下移，看了看自己的影子，之后猛地回头去看身后的太阳。直到此时，他才浮现出了然于心的表情。
“怎么样，三关叔？”谢雨晞问。
“我能猜个七八成，不过还是得进去确认一下。”他收了罗盘，抬头看看房子说，“这地方啊，种地还行，建房子却不是个好地段。”他后退几步，再看看又说，“房子的朝向，漆的颜色也不对，这种样子的房子是最容易招引游魂野鬼的。”他看到谢雨晞一脸的惊恐，连忙补充说，“‘游魂野鬼’只是我们的说法，用你们文化人的话说就是容易滋生病菌，让人情绪不稳定。”
“三十多年了，想不到这里还会再建起一栋房子来。玉芬果然是个怪丫头啊！”赵三关说，仰视的目光，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。
“嗯？”他的说法引起了谢雨晞的疑问，她虽然有时候对蔡玉芬的做法感到迷惑不解，但是并没有把她的这种特殊性从个人历史中追溯，“我妈妈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吗？”她问。
“哦，”赵三关有些愕然，“也不是，只是你二舅年轻的时候经常这样说，那个时候他才十多岁吧，兄妹俩人的关系不是很好。不过这并不奇怪。”赵三关笑着摇摇头，“你妈妈小的时候像个宝贝一样被捧着，蔡忠不待见她很正常。”
一提到过去的历史，谢雨晞突然有了许多疑问：“那我二舅年轻时是个怎么样子呢？”
“他？”赵三关向她偏过来头，脸上突然有了一副怪笑，他说，“他那时候是个二流子！”
谢雨晞吃了一惊，她看赵三关的表情，似笑非笑的，或许他和蔡忠之间开这种玩笑并不稀罕。只是她突然听到这种说法心里多少有些别扭。
“是真的！”赵三关看出她不太相信，点点头说，“我还吃过他的亏哩。那个时候他在村子里集结了一帮吃闲饭的，还给自己的队伍起了个乱七八糟的名字。他们砸死人家的猪，偷人家的东西，还常常聚在一起跟邻村的小青年动手。这些情况你妈妈应该知道，她被领养之前蔡忠就是那副样子了。”
关于蔡玉芬，谢雨晞当然知道的更多一些。她知道小时候她唤作“**”的那个人，他和蔡玉芬之间是通过很复杂的关系联系起来的。在一次机缘巧合的情况下，蔡**救了他的命。后来，当他登门致谢的时候，蔡**才知道他是个在城里很有身份的人。想必他那个时候对蔡家有过一番仔细考察，这才决定收养了当时几乎养不下去的蔡玉芬，算是给这个五口之家减轻了压力。
“现在好多啦！”赵三关在石碑上坐下，似乎对这件事回味无穷，“臭脾气让你舅妈整治得差不多了，蔡忠有一句话是说对了，彩云啊，就是他的‘克星’。”
谢雨晞“噗”的一声笑了出来：“哪有这么夸张！”
赵三关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，烟已经被挤压得有些发皱了。他点上烟，抽了一口说：“不夸张。蔡忠第一次见彩云的时候，那才叫夸张那！两个眼球瞪得直得，谁要在他背后拍一下可不得了，那一对眼球非蹦出来了不可。”
谢雨晞想象着那种场景，又把蔡忠代入进去，不由得笑出了声：“我二舅私下里还跟我说舅妈当时对他死缠烂打，他是没办法才同意的。”
赵三关不知是被烟呛到还是被话呛到了，他咳了几声，谢雨晞帮他拍拍背，他边笑边咳着说：“那是放屁！这贼小子，得了便宜还卖乖。你不知道，他看到彩云那会儿，整个人都变成一段木雕了。后来他是把人家姑娘骗到了手，才有心耍嘴能！他是做梦看见彩云追他，彩云年轻时候可是在这周围几个村出了名的美人。只是那成天围着她献殷勤的小伙子，都能组成一个整编团。我这人是上了岁数，但是这颗脑袋还管用，当时彩云连正眼看他一眼都没有。”赵三关情绪激动地说，显然当年他也是整编团的一份子。
谢雨晞是头一次听说这些“野史”，感觉很新鲜。
“那照你说，我二舅当时表现那么差，这事儿不就没希望了吗？”
赵三关吐了口烟，脑袋就变得朦朦胧胧了，这使得他的笑更多了些岁月的味道：“流氓有流氓的办法。”
“嗯？”谢雨晞露出疑惑的表情，随即就恍然大悟，说了声，“哦！”又快速地说，“他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变了？然后我舅妈看到他浪子回头被感动了？然后就有了更多的然后？”
赵三关摇摇头，苦笑着说：“他是变了，只不过是变本加厉，他跟那些小伙子们一一打了照面，后来就没人敢对你舅妈献殷勤了。”
谢雨晞惊呼了一声：“一个整编团那！”
赵三关点点头：“全部放倒！”他咬了咬香烟滤嘴，把“包括我”这三个字给咽了回去。
“后来他再去求彩云的时候，彩云就不再像之前那样把话说死了，只是说自己不能嫁给一个流氓——你不要笑，这是她的原话。后来你二舅就出去学了手艺，再后来——”他顿了一顿，微笑着说，“再后来的就都是废话啦！”
一段罗曼史就这么被赵三关描述成了流氓的奋斗史，期间情节之曲折让谢雨晞惊叹不已，不过她却很认同蔡忠“流氓的办法”，甚至还在心里想，如果有哪个男人愿意为了她而扫清一个整编团的情敌，说不定她也会动心的。
“我进去一下，你在外面守着，不管待会儿出现什么样的动静都不要进来。”赵三关已经把钥匙送进了锁孔，又回头对谢雨晞故作轻松地笑笑，“我也不知道待会儿会看到什么，不过我应该应付得过来。”
谢雨晞犹疑地点点头：“小心点，三关叔！”
赵三关四处**了一番，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每一扇门和每一间衣柜，最要不得的就是突然从门后或柜子里跳出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东西，即使他这个有经验的风水师也会被这种情况吓个半死的。他对占地很大的地下室有些迷惑不解。稍微想了想，确认这种安排确实在自己的理解范围之外，于是就放弃了。他查看了每个房间，唯独遗漏了二楼发生“蜘蛛事件”的房间。那扇门不易察觉地嵌在墙壁里的，即使留了心去找也不一定找得到。
一切都很正常，但是赵三关知道，所有危险的表面都是一层蛊惑人心的平静，比如衣架的影子多了个分支，风声中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杂音，这些都是不易察觉的。这就是经验所告诉他的。经验，那些除了知识以外让他得到今天的地位的东西，却无法帮他挽留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缕亲情。当他在外面东奔西走，声名鹊起的时候，却丝毫不知道**正在死亡线上挣扎，在家里那张破床上奄奄一息。
赵三关坐在沙发上，抽起了烟，往事的细节渐渐在他脑海中浮起来，他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：“对不起，妈，我没能实现对您的承诺，我是个不孝子！”。
提示：本小说不支持浏览器转码阅读，请退出阅读模式或转码阅读既可正常观看！